AkiNo_

【みさここ】弦卷心的迷惑行為

「當你對一個人產生好奇，那便是浪漫的開始。」

「善良是一種選擇，是體認到世間上存在著各種面貌後所作出的勇敢決定。」

趁著休息的空檔，我在無人的更衣室內掃過幾行字。闔上手中從薫學姊那裡借來作為寫詞參考用的書籍，我抖了抖嘴角。書皮很精緻，像主人一樣如夢似幻的包裝，鑲著金邊又是特殊材質。內頁也很白沒有泛黃，防潮做得很好的樣子，看來薰學姊是很愛惜書本的人。

本來是比較隨性的翻翻，一不留神就看了半本。沒想到竟然給我這種深奧正經的書，要吸收過後再用淺白的話語轉化成歌詞⋯⋯難度提高了啊。

是話說我的錯覺嗎，每句話都讓人聯想到某位金頭髮的大小姐。

「奧澤大人，新裝扮穿起來感覺如何？」
一位黑衣服的人進入休息室，雖然墨鏡擋住了視線，但依然從那邊感受到上下打量的目光。

「啊，透氣度提升了不少，感覺重量也變輕了，非常感謝。」

「是嗎？那真是太好了。這次使用了新研發的材質⋯⋯⋯」

黑衣人稍微抿緊了下唇，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，相當罕見。正想問怎麼了嗎的時候。

「奧澤大人。實不相瞞，這次來還有件事想跟您談談。大小姐最近——似乎有了非常在意的對象。」

「欸？」

「可以的話，請您儘可能的待在大小姐身邊，以利我們獲取更多的情報。」

不不不，蒐集情報之類的事妳們一直都在做啊。而且為什麼是我⋯⋯

「那個，雖然這樣說不太禮貌，但是我覺得大概只是她最近發現誰一臉憂愁，所以正思考著怎樣才能讓對方笑起來。這樣的話，讓她自己找出答案不是挺好的嗎？」

「是的，基於讓大小姐完整成長的教育方針，我們只在必要時提供協助。但這次的情形和以往不同，還請奧澤小姐見諒。」

這樣說的話，我不就沒辦法拒絕了嗎。再說妳們行動的標準怎麼樣都過低了，完全是有求必應的程度⋯⋯雖然我也沒什麼資格這樣說啦。

我嘆了一口氣。

「總之，看好心讓她不要太暴走就行了吧？我知道了。」

「不勝感激。那就萬事拜託您了。」說完，黑衣人就迅速退了出去。休息室再度安靜下來，我又拿起那本書仔細端詳。

答應是答應了，但具體來說要怎麼做⋯⋯雖然分到不同班，但心平常都會自己來找我，放學也有樂團練習，應該沒必要二十四小時黏在一起吧。脫下布偶裝，我換回原本的制服，然後把書收進包包。

心對誰特別在意什麼的⋯⋯不，完全沒辦法想像。



「美咲——！我們一起去唱卡拉ok吧！」

「⋯⋯？」

被黑衣人囑咐的幾個禮拜以來，只要心提出想去哪，我就會暫時排開其他事情來陪她，平常放學也會去B班陪她走回家。這天放學，心突然衝到A班教室裡拉起我的手，提出莫名其妙的要求之外眼神裡還閃著亮光。

「HHW的大家都會來喔！一定會很開心的！」
她搖著雙臂，瞇起眼高聲的說。大家為什麼就這樣答應了啊？薰跟育美就算了，花音前輩也陪心瞎起鬨嗎！？

今天難得放學沒有預定行程，本來想直接回家躺在床上狠狠地睡上12個小時⋯⋯前幾天的live實在太累人了，舉著心整場跑造成的乳酸堆積到現在還在痠痛。

這樣百依百順真的好嗎，差不多也該適可而止了——最近也開始思考起來。我對上那雙金光閃閃的雙瞳。

「⋯⋯是是，我知道了，走吧。」不過，現在這樣倒也不壞。皺了一下眉，我還是答應了心。

「嗯哼哼～」

心開心的哼起幾顆音符，那頭亮澤的金髮就這樣散在背後。一陣微風迎來，吹動整片的向日葵花田，金黃在空中輕輕搖動，燦爛到彷彿要攝走人的心魄。

片刻風停，花瓣回歸沉寂而落，一眨眼又轉變成瀑布，順著地勢直淌而下，衝擊腳步踏過之處。

「——心、有在用髮油嗎？」怎麼說呢，髮質看起來比之前更柔順，味道似乎也微妙的不太一樣。

聞言她回過身，突然將頭朝我這邊歪了過來，笑瞇瞇的說：「有喔！昨天剛換新的。美咲喜歡嗎？可以一起去買喔！」

「不要突然靠那麼近。我只是問一下而已，沒有要買的意思喔？」

髮絲在差2公分就撞上臉的距離停下，惟獨氣味繼續向前，令人放鬆的清香撲鼻而來，很符合她氣質的味道。要形容的話大概像秋日的午後吧，輕柔而舒適。

「是嗎？真可惜。不過我們還是可以一起去購物喔！」心再度拉起我的手，扭過頭輕快的向前走。不知何時起也習慣和她走路時牽著手了，有時候是我牽上，但最近都是心主動先勾起來。「好期待呢！伴唱機裡不知道有沒有我們的歌呢？」

「這個⋯⋯原創曲的話我想應該沒有吧。」翻唱也就算了，希望原創曲不要出現在點唱機裡啊。要是有的話，要我唱出自己寫的詞太羞恥了辦不到的。

我落後心半個身體的距離繼續走，看著她一貫開朗的側臉，突然想起黑衣人的話。「那個啊，心。如果突然要說出一個心很喜歡的對象的話，心會想到誰呢？」

姑且還是試探一下。她看向我，隨即又將視線移回前方，「米歇爾喔！我最喜歡米歇爾了！雖然最近見面的時候變少了，不過每天晚上我都會抱著米歇爾的娃娃睡覺所以沒關係唷。」

「欸～是喔。」還以為心會說大家都喜歡喔！這種話呢，不過米歇爾的話倒也不意外就是，果然還是黑衣人多心了。

「那美咲呢？」

「欸、花音學姊⋯⋯吧？」

糟糕，臨時想不到人選就拿花音學姊出來擋箭了，雖然是實話但覺得有點不好意思。「是嗎？我也喜歡花音！」心微笑著回答，語氣跟平常沒什麼兩樣。

但是，右手被心握住的力道剎那間緊了一下，我確實感覺到了。




走了差不多15分鐘的時間，終於在一個轉角之後看見了卡啦ok的招牌。

「美咲——這邊這邊！」心拉高聲調的拉著我向前小跑步，一遍發出興奮的小歡呼。

薰學姊和育美已經在門口等我們了，還有——我半瞇起眼，看向花音前輩。她馬上就移開了視線。果然有問題。花音前輩，難道也被黑衣人交待了嗎？

「那個、花音學姊⋯⋯」

「嗚欸⋯⋯我覺得難得放鬆一下也不錯喔，美咲ちゃん？像這樣子大家一起出來玩，或許也能得到live的靈感也說不定。」花音前輩雙手食指在胸前相互抵著，目光游移，語氣飛快的解釋。

「沒事的，我只是有點——」


「今天心心聞起來特別不一樣，有美咲的感覺⋯⋯」在跟薰前輩和心聊天的育美突然冒出這句引人誤解的話，害我瞬間把注意力移了過去，「育美，妳那個說法讓人有點害羞啊。」

但心只是開心的笑起來，「很像吧！我昨天在試聞的時候就有種「就是這個！」的感覺哦。」她抓起一綹髮絲，用拇指和食指輕輕的搓揉把玩。

「呵呵，愛護自己的髮梢嗎⋯儚い⋯⋯」

「我想我們還是快點進去吧⋯⋯」我嘆了口氣，無奈的望向花音前輩。她還在心虛的樣子。


快速閱讀。看過字首就馬上切換到下一頁。一目十行、絕不久留。「⋯⋯美咲，這麼快就按到下一頁的話沒辦法點歌哦？」心貼近我的臉，和我一同瀏覽著點歌機的螢幕。

就是為了不要點歌才這樣做的。剛好滑完「上」開頭的推薦曲目，我停了下來，「抱歉，從這邊開始慢慢看吧？」

雖然這麼做有點卑鄙，但惟獨那首歌我絕對不想再唱一次。

「我和育美要去拿飲料哦，大家想喝什麼？」

花音學姊和育美站了起來，用手指著包廂門口的方向。「啊，柳橙汁就可以了，謝謝」「花音為我選吧」「我想要檸檬紅茶哦！」

「好的，我們馬上就回來！」

順著門被帶上的聲音一同，歡快的前奏傳進了耳朵。「咦、怎麼會！？」我明明好好的避開了！
「美咲，熱門曲目有上海ハニ耶！是我們唱過的唷！和薰一起來唱吧！」

心的眼神又發出了亮光，一邊貼近我一邊把麥克風朝這邊遞了過來。

「いいね～快晴じゃん～」「雲一つないよ～～」

我還沒反應過來，心已經抓準拍子發出有活力的歌聲，薰前輩也馬上沈穩地接上去。什麼啊這個，為了不落拍我只好抓過麥克風，小聲的跟著唱。我偷偷瞄向薰學姊，她一臉沈浸其中的樣子，甚至閉著雙眼在唱歌。話說她們兩個真的知道歌詞的意思嗎？我握緊麥克風，總覺得耳根隱約在發燙。

羞恥的時間在心一聲清脆的「mi！」之後俐落的結束。更糟的是花音和育美剛好在我唱到RAP的時候把飲料拿了回來，完全逃不掉。唉，我又嘆了一口氣。

「唱卡啦OK真是開心！全身都很順暢！啊啦、怎麼了美咲，又沒有笑容了喔？」心雙手叉腰，臉不紅氣不喘的對我說。果然主唱就是不一樣啊，特別是心，體力和肺活量都超出常人。

「哈啊⋯⋯我這邊可是很累啊⋯⋯」

「啊哈哈，美咲ちゃん辛苦了。喝點飲料吧？」

花音學姊將柳橙汁遞了過來，「謝謝——」我接過杯子，看著育美和心情緒高漲的接唱下一首歌。

-


「媽媽⋯⋯這個好難啊、心沒辦法——」

「不是那樣的喔，心心。不試試看的話怎麼知道不行呢？沒有什麼是做不到的。」

「可是⋯⋯嗚⋯⋯」

「不要哭哭啼啼的，要保持笑容。弦卷家的小姐笑起來最可愛了。」

「⋯⋯」


「媽媽，同學們都說我是外星人，不喜歡跟我玩」

「不予理會便是。不斷想著讓人不愉快的經歷或言語的話，會一直消沉下去。心不奇怪唷，只是還沒有遇上能一起笑的對象。」

「⋯⋯⋯」

「大小姐怎麼皺著眉頭呢？有什麼苦惱的事請務必告訴我們。」

「黑衣服的人，為什麼要理解他人呢？為什麼妳們都不露出笑容呢？」

「嗯⋯⋯第一個問題的話，大概是為了能讓對方感到快樂吧？被人所理解是件很棒的事情，成為能夠理解、從而去體貼與關懷別人的人——也是人生的重要課題唷。至於我們，只要大小姐能夠保持笑容就是我們最大的快樂。我們心裡都是笑著的，只是為了工作必須正經起來。」

「這樣嗎？那工作結束之後記得要笑呢！」

-

「那麼，心心再見——」

「嗯，拜拜！」

我和HHW的大家在門口道別，各自踏上回家的路。不知不覺3個小時一下就過去了呢！第一次去唱卡拉ok，沒想到這麼開心！以後還想再跟大家一起去。

不過，美咲途中說家裡臨時有事要趕快回去、真可惜呢。想再多聽聽美咲唱歌，因為美咲害羞的表情也很可愛！我覺得一起唱歌沒什麼好害羞的，但是美咲可能不擅長這類型的事情。

我穿過商店街，踏出輕快的腳步。「那麼，回家的路上也要尋找快樂！」雖然今天是自己回家，不過仔細尋找也能找到有趣的事物。

「啊！這不是心心嗎？」

「是的哦？⋯日菜！在這裡遇到妳真開心。妳在幹嘛呢？」

日菜還穿著羽丘的制服，難道是剛練習完樂團嗎？她笑笑的舉起手上速食店的紙袋，「我剛剛去買了很多薯條喔！想趕快回家跟姊姊一起吃～！心心呢？為什麼現在還沒有回家？」

日菜的笑容也很棒！跟紗夜感情越來越好了真不錯。我沒有兄弟姊妹，所以一直很好奇這會是什麼感覺，但美咲卻不太願意告訴我。

「其實我剛剛跟HHW的大家一起去唱卡拉OK了喔！伴唱機裡面有各式各樣的歌曲，也有看到Pastel＊Palettes的歌！」

「咦～是喔。那下次我也和彩ちゃん一起去好了。感覺會很嚕～」

「不和紗夜一起去嗎？」

日菜放下兩袋薯條，眼球朝向斜上方若有所思的樣子，「當然也想，不過姊姊比起卡拉ok，對吉他更感興趣呢。而且看彩ちゃん唱卡拉ok一定很有趣！」

「啊啦、日菜覺得彩很有趣嗎？」

「對啊！因為彩ちゃん跟其他人不一樣。而且卡拉ok不是有評分系統嗎？真想看看她會得幾分！」

日菜又笑起來，「好了，那我要趕快回家囉！再見，心心！」

「拜拜，日菜！」

她小跑步的離開了，我繼續邁開回家的腳步。跟其他人不一樣嗎？美咲也跟其他人不一樣。因為我搞不懂美咲。美咲變來變去的，為什麼常常不坦率又一直說負面話，有時候又突然率直了起來，這些我都不太懂。

不過最近和美咲在一起的時間增加了，我覺得很開心！希望以後可以更加了解美咲。我望向自己的左手，和美咲牽手的暖暖的感覺還在。

「花音學姊⋯⋯吧？」

啊，又想起不開心的回憶了，胸口悶悶的。用力搖搖頭，我握緊拳頭，想抓住美咲的溫暖，一路跑步回家。育美說跑步的時候會忘記很多事情，心情也會變得很快樂。



-
隔天。

「美咲！一起回家吧！」

心又衝進教室，元氣滿滿的喊我的名字。「啊、抱歉。我今天要做值日，不想等的話可以直接回去沒關係的」

「沒關係哦。我想跟美咲一起回家！」

妳這樣說我會很不好意思⋯⋯教室裡的大家都盯著啊。真是的，完全拿心沒輒。當然這些話就算跟心說她也不會改善。她湊近我的座位，髮香和昨天相同。「知道了，那稍微等我一下吧。」

我站起來走向講臺，拿起板擦開始擦拭黑板。心則坐到我的位子上，雙手托著下巴笑瞇瞇的看我動作。

「⋯⋯啊！美咲！我現在突然有作曲的靈感了！」心突然睜開眼睛，一臉興奮又驚訝的叫，扭扭肩膀準備開始哼歌。

「哼、哼哼～」

「等一下等一下！我的手機呢⋯⋯可惡、用畫的！我桌上的課本還開著吧！畫下來！」

「美咲都這樣說了，那好吧！」

心從我的鉛筆盒掏出蠟筆，毫不猶豫地開始在課本上塗鴉。真是驚險，差點就來不及了。雖然損失了幾頁課本，不過她開心就好。我用最快的速度把黑板擦乾淨，然後填好教室日誌。

「好累啊——終於可以走了。⋯⋯心？還在畫嗎？」

我走近她，遠遠看到粗粗的彩色線條佔據整個內頁。哇，還真不留情。但還沒看清形狀時心就把課本蓋了起來，「完成了唷！美咲，我們快點回家吧！」

她迅速站起來，拿起書包，然後牽住我的手。

「可以是可以⋯⋯但那個，不先讓我看看嗎？」

「明天再看也可以唷！哼哼，那可是我的得意之作。也要讓米歇爾看哦！」

心擺出自信的表情，和我一起步出校門。

「誒～妳真的很喜歡米歇爾欸，例如說很喜歡和他抱抱之類的。」

「嗯！米歇爾最棒了！」心笑得燦爛，一邊舉起牽著的手，「我也喜歡和美咲牽手哦！」

「啊哈哈⋯⋯雖然都是我啦。」

「妳在說什麼呢？米歇爾是熊哦？」

就知道妳會這樣說。

肩並肩在紅磚道上走著，鞋子踏過地板的聲音此起彼落，我們現在正路過公園。像這樣享受兩人相處的時光，傍晚溫度恰好，夕陽也是令人舒適的溫暖。每天陪心走回家感覺倒也不錯呢。

突然，心停下腳步。感覺右手被扯住的我回過頭，發現心正在微笑。

「吶、美咲。」

「嗯？怎麼了嗎？」

「最近我對美咲的感覺一直在變化呢。在一起的時候非常快樂，但美咲不在的時候就好像少了什麼。看到美咲跟別人說話也會覺得心揪了起來，就算找別的事情來做，還是一直在意起妳」

「快樂的事情總是想趕快跟美咲分享，也常常夢見跟美咲一起去玩」

心好像沒有意識到自己的眉毛越來越下垂。

「我最近一直在想，美咲是不是其實不喜歡和我待在一起呢」

「咦、為什——」

「例如教花音做羊毛氈的時候，或是和薰聊天的時候，對其他人就可以自然而然的笑出來，為什麼換我去找美咲的時候就都愁眉苦臉的呢？」

「⋯⋯」

「明明一直待在旁邊，努力和美咲一起做很多快樂的事情，最近卻覺得妳只是在勉強自己配合我，根本沒有開心起來」

「之前問美咲喜歡的人的時候，還期待美咲可以說我」

啊，是我情急之下說了花音學姊的那次吧。她突然靜了下來，斗大的淚珠從那漂亮的眼眶中溢出，無聲的不停滑落，直直掉進我的心房。

「咦⋯不行⋯⋯要笑才可以⋯⋯」心用雙手努力的擦過眼睛，淚腺卻不聽使喚一般分泌的更加厲害。

「好奇怪啊美咲、我明明最喜歡妳了⋯胸口卻⋯痛得好緊、好緊⋯⋯嗚⋯⋯」

面對這樣的她，我一句話都說不出口。心⋯⋯哭了？這時候該怎麼辦？妳喜歡我？是這個意思嗎？是嗎？所以妳最近特別在意的對象其實是我！？那為什麼黑衣人要叫我待在妳旁邊？好混亂，資訊和疑問塞滿腦袋——我就像當機一樣佇立在原地。

她ㄧ手捂住自己的臉，一手緊抓著胸襟，低著頭不斷啜泣。我看著心無助的模樣，身體卻怎樣也無法有所行動，連思緒還被她的哭泣攪得亂七八糟。

「不好意思打擾了。奧澤大人，我們會將大小姐接回住處，今天就到此為止。」

和往常一樣冷漠不帶感情的聲線傳進耳朵，幾個黑衣人突然出現在我和心的周圍，平整的西裝們將心給護了起來，不遠處還能瞥見一輛黑色長禮車。

「⋯⋯那就麻煩你們了，不好意思。」

勉強擠出這句不知說過幾百遍的應酬話語，剩下的事情——包括我是怎麼離開那裡的，也已經記不起來。回過神來時，我已經倒在自己房間的床上，茫然的盯著天花板。晚飯沒有吃，卻不感到餓。

究竟是怎麼回事。心突然說些意料之外的話，突然哭了，然後黑衣人突然出現把她帶走了。一切都像爆炸一樣令人措手不及。

我整晚都沒有睡著。雖然很累，但腦袋怎麼樣也停不住，不斷想著心的事。她的淚水在腦海裡揮之不去。胸口像被掏空一樣難受，想哭卻哭不出來。

心，好痛。




「哇，奧澤，妳這是怎麼回事⋯⋯整個都變熊貓眼了啊。聽說弦卷今天請假了，妳們發生什麼了嗎？」

「啊、市谷同學早安。⋯⋯心請假了？」

整夜沒睡的我就這樣直接去學校上課了，坐我前面的有咲看到我之後馬上露出可怕的表情。一定很糟糕吧，我的狀態。但現在顧不到這個。

「妳不知道？妳們吵架了？」

「這個嘛，應該不算吧。很難解釋⋯⋯」

有咲沒有再多問什麼，只是半瞇著眼。

我從抽屜拿出昨天被心畫的課本，開始端詳那些跳躍的圖案。與之前不同的是疑問號出現的頻率非常誇張，幾乎佔滿了紙張的空白處。

在那之後的幾天，心都沒有來學校。連樂團練習也缺席了。因為主唱不在的緣故，我們只好暫時取消練習。

心到底怎麼了？思考著滿腹的疑問，花音學姊傳來一封訊息。



「那天下午，心對我說出很像是告白的話。就是——那個、她好像喜歡我。特別的那種喜歡。但她本人也不確定的樣子」

還是說出口了。我戰戰兢兢地望向花音學姊，但她沒有露出驚訝的表情，而是靜靜等我說。

簡訊中花音學姊似乎察覺到我很不對勁，所以主動約我到咖啡廳聊聊，這就是我現在坐在這裡的原因。

「⋯⋯其實，心還哭了。她覺得我只是勉強自己去和她待在一起。從隔天起她就一直請假，我想原因大概是因為這個，但不知道怎麼做才好。那個心竟然會哭——什麼的，我完全想不到，也不曉得該做出什麼反應，最後是黑衣人帶走她的。」

聽完我一連串組織欠佳又敘述模糊的話語，花音學姊只是點點頭，將雙手交疊在我微微顫抖的手上。「雖然美咲覺得心不會哭，但那也只是美咲自己這樣認為的，對吧？」

「嗯⋯⋯說的也是。」

「那美咲跟心說的一樣，只是在配合她而已嗎？」

「不，要說的話我還滿喜歡和她相處的。所以她有這種誤解讓我很驚訝。畢竟心在洞悉人這方面非常擅長，甚至到讓人害怕的程度」

她輕輕搖搖頭，「美咲ちゃん。不老實說出自己的感受，只是希望對方來猜測的話容易造成誤會哦。」花音學姊用非常溫和的口吻對我說，像是要肯定一般地握住我的手。

心也有不為人知的一面。例如平常看起來一副傻呼呼的蠢樣，實際上卻一直都好好的在觀察大家。或許不擅長精確形容心情，也不知道那些感受的名稱，甚至會用奇怪的譬喻，卻比任何人都直接的用行動表達出來。這些我是最清楚的。

憑藉這些了解，理所當然的認為心不會哭、心能懂我的想法。這也是種自以為是吧。

「我覺得心確實喜歡美咲ちゃん，那美咲呢？對心只是當成朋友看待嗎？」

「⋯⋯⋯大概、吧」

只是常常被她搞得心思絮亂而已。

「如果我跟心心各自同時迷路了，美咲ちゃん會先去找誰呢？」

「一定是花音學姊吧。心有黑衣人在，就算自己迷路也沒問題的。」

「呵呵呵，謝謝。但是，希望美咲ちゃん不要從現實層面來思考呢。」

被包覆的溫暖瞬間流失，她收回手，不知為何擺出微妙的笑容，眉毛微蹙。我一時想不到話接，於是氣氛尷尬了起來。我只好拿起早已空了的飲料徒然吸幾口。裡頭只剩下空氣和幾滴沒有味道的液體，發出惱人的氣柱聲。

花音學姊問題的用意我明白。心的身影再度閃過眼前——笑著牽起我右手的心、輕快的哼起歌的心、熱情喊我名字的心、還有⋯⋯⋯哭泣的心。

人與人之間的悲喜，本來就是不能互通的——我想起書裡的一句話。

心不懂我，我也不如自己所想的那樣瞭解心，甚至自以為很懂她。但即使無法了解她的想法，覺得沒辦法溝通，我也不想放著她不管。

⋯⋯這是因為我喜歡她嗎？我想和心交往嗎？心想和我交往嗎？

不能在一起的理由，要多少有多少。性別、家世、個性差異。社會眼光姑且先不談，我和心的個性差太多了。她極度樂觀、思考方式又非常清奇，只要有想法就會實踐。我沒辦法像心一樣總是正面看待事情，也會下意識選擇不讓自己受傷的路。與其說是謹慎，不如說是害怕失敗而乾脆有所保留。老實說一直配合著全速前進的心，膽顫心驚從未停過。

我承認自己被心燦爛的笑容、不被既有認知所束縛的想法，與那天真爛漫的懵懂所深深吸引，但這跟那是兩回事。就算一時衝動而交往，也會很快分開吧。可能是她對無聊的我終於失去興趣，或是我再也無法應付她不考慮後果的行為。

自由奔放的野馬，總有一天會覓到她的遼闊草原。

明明沒有必要繼續。
明明如果打從一開始就知道結局，我絕對不會去嘗試。在情感之前，總是優先顧慮現實。既然在一起並不會有好結果，那我喜不喜歡心根本就不重要。
但是、但是。
連努力過都沒有就先否定掉，現在的我不想要那樣。

一直以來，都是得過且過的人生。覺得麻煩而逃避的事情、用「一般來說做不到」來當藉口迴避新挑戰。普通的安然的渡過百無聊賴的生活就可以了。一點都不精彩刺激，這樣很符合我。

又來了，又在保護自己。連喜歡做羊毛氈、連不知何時起就喜歡上心的這份心意，都膽小得不敢承認，以致於不停迂迴與兜圈。

我站了起來。

「花音學姊，謝謝妳。我現在有必須馬上去做的事情」

「嗯，能幫上妳就好了。美咲ちゃん快點去吧？」

「好的」

我匆忙離開咖啡廳，循著每天都走的、熟到不能再熟的路線跨出步伐。

將我從自我放逐的黑洞裡拉出的是心。衝前又向後，進了Hello Happy Horld之後就到處奔走。雖然每次都覺得差點就要過勞死了，也經歷過自我懷疑的階段，嫉妒米歇爾，找不到自己的定位之類的，但內心卻也一點一點充實了起來。

心帶給我很多快樂，讓我見識到更加遼闊的世界。

我必須將我的想法傳遞給心。不敢說現在的我充滿了勇於面對的膽識，但若是為了妳，我做得到一些事情。

就像心一直在做的事一樣。失去笑容的話，就由我來帶給妳。


不到十分鐘的時間，我已經跑到弦卷家的大門口。幾天睡眠不足對體力的影響還真大，我在柵欄前重重的喘了好幾口氣，然後才按下門鈴。幾位黑衣人很快就出現了，嚴肅的站挺著擋在門前。

「奧澤大人，請問有什麼事嗎？」

「不好意思，請讓我見心。」

「大小姐現在沒辦法會客，請回吧。」

「⋯⋯為什麼？心怎麼了嗎？」

「恕無可奉告。請您打消念頭快點離開吧。」

心一定發生什麼事了。知道的是她現在一定在家，只是躲起來。就算黑衣人如此強硬，我今天無論如何都要見她。我板起臉孔，試圖討價還價。

「之前妳們拜託過我，請我盡可能待在心身邊吧？我現在必須執行這個任務喔？」

「關於那件事，現在已經不需要了。所以——」

「沒關係哦。讓她進來吧。」

黑衣人別在胸前的迷你型對講機發出聲音，打斷我們的對話。是心的聲音，聲調沒有起伏，只有赤裸裸的冷漠。

「遵命。奧澤大人，請往這邊。」柵欄自動開啟，黑衣人們也轉身向裡頭走。

沒有心的庭園靜的可怕。一路上有很多植物，花草被保養得很美沒錯，但卻令人感到毫無生氣。黑衣人們也是，沒有人再開口說話。

「那個⋯⋯可以告訴我心發生什麼事了嗎？」

「⋯⋯」

口風真緊啊。想起剛剛心像冰塊一樣的聲音，就讓我更加緊張，手心不停冒汗。第一次來就覺得弦卷家大的誇張，但這次這趟路像走不到盡頭一樣使人焦躁不安。

到了心的房門口，我敲敲那木製的門，「心？在嗎？我可以進去嗎？」

「⋯⋯可以喔。」

隔著一道門，心的聲音聽起來悶悶的，但好像沒了方才的冷淡。我吞了口口水，握住門把慢慢的推開門。


——映入眼簾的，是坐在床上的心。她的周圍堆滿了一座座由繪本疊成的山，有幾本散亂的開著在她眼前，還有好幾隻米歇爾娃娃。

我在離床五步遠的距離停下，突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。

「美咲！妳真的來了呢！」

心看見我，露出和往常一樣的笑顏，連嘴角上揚的弧度都完全相同。但雙眼周圍卻相當水腫，鼻子也像過敏一樣紅通通的，完全就是剛哭過的模樣。妳這幾天一直在哭嗎？

我忍不住皺起眉，像被棍棒重擊腹部一樣的感受席捲而來。

「美咲，怎麼一副肚子痛的表情？要笑哦！」

「⋯⋯心，妳在做什麼？」

她依舊笑得燦爛，將其中一本繪本拿在胸前，向我展示內頁。那是一幅星空的圖像，畫的相當逼真。深藍色的打底背景上頭畫了各種顏色的恆星。

「我在尋找快樂哦！看繪本心情就會變得很好呢！」

完全是、騙人的吧。

我快速走向前，爬上她的床一本正經的坐在她對面。

「心，不要這樣。妳剛剛在哭嗎？」

深吸一口氣。明明是在平地，卻感覺比在高空中還要難以呼吸，身體不住的顫抖。果然還是很不習慣拼盡全力。看見心變成這個樣子，我現在也快哭出來了。那時，隔著米歇爾的裝扮也清楚看透我表情變化的心，現在也會看穿我偽裝的冷靜嗎？

「美咲⋯⋯？」

我對上她的視線，不是躲在米歇爾裡面看，而是以奧澤美咲的身分站在心面前，直視那雙彷彿要將人給吸進去一樣的雙瞳。心只是呆呆的回望我，氣色非常差。唯有那大滴大滴的透明液體是動態的，順著重力向下滑落。

緊張、懦弱與膽怯，不可思議的瞬間從體內消失了。啊啊，又來了，心總有種奇特的魔力，該說是令人難以抗拒嗎，每每讓我做出連自己都難以置信的行為，覺得我都不像我。

這次也是如此。在大腦反應過來之前我已經張開雙臂，緊緊將金色擁入懷裡。

「好奇怪啊，美咲。這個東西，好像宇宙一樣無窮無盡呢。一想到妳的事情就會忍不住又跑出來⋯⋯」

「明明不想再想起妳了，可是被美咲抱著卻又覺得很溫暖⋯⋯」

心的臉頰貼著我左側的脖子，溫熱濕黏的觸感傳遞過來。我閉上雙眼，深吸一口氣。盡可能發出堅定的聲音。

「心之前說快樂的心情是和他人一起才會有的吧？結果現在卻自己一個人尋找快樂嗎。」

她不知怎麼地左右搖搖頭，髮絲搔得我有點癢。

「我啊、並不是不喜歡和心待在一起，倒不如說是因為太喜歡了所以反而變得很彆扭，不知道怎麼面對妳。」

「⋯⋯」

她不回話害我更害羞了⋯⋯感覺自己的心跳正在加速，用力的收縮。

心把頭靠在我的胸口，雙手抵住我的肩。我輕撫上她的背，還是很僵硬，伴隨微微的抽蓄和抖動。

「說過的吧？展開笑顏，讓全世界都能笑起來。我當然會和心一起」

就算只有短短幾頁的童話也好。儘管故事並不總是圓滿結尾也罷。就讓我珍惜和妳一起的歲月。

我摸摸她的頭，指間順過那柔順的金髮，盡量放輕語調，將一直以來的擔憂與想法趁著這個機會好好的傳遞給心。

「還有呢、雖然我不喜歡看到妳低落的樣子，但是我覺得偶爾哭出來也沒有關係。沒有必要勉強自己一直都要笑」

「要讓心情好起來並不是只有笑這個情緒才能做到喔？雖然現在是難受到哭了出來，但好好發洩過後，心情會變好的。」

感受到懷裡的抽蓄漸漸緩和下來，我繼續用手掌輕拍她的背。沒事的，我在唷。

「妳帶給世界笑容，但當妳失去笑容的時候我會一直在妳身邊的」

「心。我⋯⋯那個，嗯。最喜歡妳了喔——？哭過之後記得笑一個、吶？」

啊啊啊啊啊羞恥死了，脖子跟耳根超燙。我現在看起來一定很蠢，真是的。心終於抬頭望向我，我用食指抹去她的淚。和說出口的話相反，心皺了一下眉，接著突然開始放聲大哭。

「嗚⋯⋯！嗚嗚⋯⋯哇——美咲、我現在心情好怪啊。嗚⋯雖然眼淚一直跑出來、卻覺得很開心⋯⋯美、咲⋯⋯快樂的時候也會有眼淚⋯嗎？」

「嘛有時候也會這樣呢」

嗚哇，連鼻涕都跑出來了，還抹在我的制服上⋯⋯真是受不了妳啊。我環住心的腰，從口袋拿出手帕捏住她的鼻子，她聽話的用力擤了擤。

再稍微使力把心放倒在床上。直到情緒緩和下來為止，我們一直抱著彼此。



不知過了多久，心突然往我懷裡縮了縮。

「我果然最喜歡美咲了呢。」

「咦、不是米歇爾嗎？」

「米歇爾也喜歡喔！」

雖然看不見表情，不過心現在一定笑得很開心吧。這樣就好了。雖然因為擺了很多書所以不太能翻身，但心的床還是讓我放鬆下來，久未萌發的睡意源源不絕的襲向全身。

「是是是。心，睡一下吧？」

「嗯！美咲晚安！」

心突然扭動身體往上竄，在我的額頭落下一吻。

「晚安⋯⋯等等、心！？妳做什麼啊！？」

「晚安吻唷！這是我們親密的證明呢！」

弦卷小姐瞇起眼，有點惡作劇一樣的笑了。